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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中捞儿,一掬父母情

    醉日已西沉,余下绯红满苍穹。青山林葱郁,蜿蜒衢路隐隐又显显。沿曲径,三名妇人荷担疾走,所挑柴抟却甚是重实。
    “嗳——,到油王潭边上,息息肩——”
    “好哦——”
    询来应往之音碎落在谷怀,撞山壁而四方流传,群山吟哦嗟呀。妇人口中的“油王潭”,是村人为茶籽油作坊而截流建起的水潭,水域狭长,类桃核,面广百来平,潭深六、七米,潭底淤着泥,因是为产油而筑,它便得了此名号。爬上油王潭南侧的小山坡再拐两个弯就是妇人们的家了。
    三人歇了脚,一个落在潭边,一个傍在坡脚,另一个支在半坡上。
    “娘的,阿珍脚力真是健哟!那一肩,恐有百二、三十斤吧,她怎么跟担空挑子似的溜烟地跑。活脱一牛女。”坡脚的妇人斜偎在柴捆上,边说着直晃头。
    “她……她个死阿珍,跑得那个鬼逃的样,累死我了。回家抱夫子,也……也犯不着急呼呼的冲咧!”潭边的妇人瘫坐在地,气喘喘地嗔怪。
    “你们俩家里都有老太婆帮衬着,哪里又知得饿汉饥。看,天都擦黑了。我们家饭把子,下了学便要有口吃的,这会子,指不定就在家中跺了脚狠踹着门哩。”阿珍望着日落处的金色残晖,心想晚上就给“饭把子”儿子煎他爱吃的荷包蛋,旋即说道,“你们俩有着伴,慢歇着。也快到家了,我得先走。我那个逆子——霸王脾气呐。”
    “你个拼死命的,走吧走吧。‘霸王’都是你爱爱爱出来的……”
    “呵呵,你们也别歇长时喽,小心‘油王’看上,拉了去当媳妇——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到家,阿珍将薪柴扔在梢间,站廊下粗略梳洗一番,又高声唤了儿子数声,未听得回应,猜想“准跑邻居家玩儿去了。”随即步入厨内摘洗蒸炒,厨房好一阵叮当欢响。期间,阿珍老公阿忠回来。
    “嗳,阿弟咧?”
    “回家来就没见着,到隔壁玩儿去了吧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
    “要吃饭了,叫回来吧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阿忠出门找儿子去了。
    半晌,阿忠回来,很焦急,劈头嚷嚷:“没有,没有,隔壁都没见着阿弟!”
    “啊?”阿珍一愣,“那他到哪去了。你肯定没仔细找找,摸不准跟着哪个在屋里窝着,都破喉喊上了么?你……来来来,你把锅里汤盛起,我喊他去。”
    阿珍扔下锅铲冲出门去,边走,尽扯喉喊上“阿标弟哎——阿标弟,阿标弟啊——回来吃饭喽”阿忠紧随其后。
    “找个人都不能,你那喉咙叫屎给糊喽!”阿珍心头煎烦,嗔责道,“死小子,欠揍的,都几点了还不知回来。”
    “就你特勤劳、特能干,捡什么骨头柴啊捡,能捡到天乌月白。儿子几时下课你不懂吗?”
    “你——千日打柴一日烧,不捡骨头柴哪来你吃的骨头饭?有能耐,往后你都打柴去,我不管了,要是我尽在家,还不能守着个儿子……”
    村落真小,夫妻二人骂架功夫就把周遭九房六十余户人家、五间商铺、一处诊所、二层小学校舍、三层村政府院翻找了遍,但,仍未找见儿子。
    “阿弟,阿弟——你在哪?出来,出来,回来啊,快回来!”声声哀哀切切的哭喊,泣诉着阿珍家孩儿丢了,也召集来了左邻右舍一同寻人。晦夜里,灯火像结群的流莹:舞跃茂林间,飞渡溪河边,凝默茅厕里,游移故人家。可直至寅夜,阿珍依旧未见着她的儿子,阿珍涕泗滂沱,重茧的皲手捏得鼻凹蜕皮,邻里真是不忍,拧了一方沾水的巾帕给她捂捂眼鼻,以拭涕泪,也舒缓肿痛。
    “这等抓瞎地找也不是个办法,我看,还是找‘天知半’卜问卜问。”
    一语惊醒梦中人,哭倒瘫软的阿珍竟狂奔而去。天知半是个大师,他很谦逊地说过“天上事,吾仅知其半尔”,故称‘天知半’。天知半卜了一卦,遂大呼不妙,他告知阿珍:卦爻显象——“本主恰逢反吟者,大凶”、“不救也”、“往北,北属寒,遇水则溺”。大师艰深晦涩的言语勾起一村民的回忆:“没错,没错,傍晚我从田里归来时,恰在油王潭边上见过一个小孩在戏水,我还喝阻他,让他快快回家。”此语一出,阿珍夫妇当场昏死。
    深秋子夜,油王潭阴邪寒悚,传言中藏匿潭里专事拖人下水的“油王”,悄然形象地真实在了众人心中。几个善泳者还是喝了干姜酒及辣椒水,热身壮胆后,头戴安全灯下潭搜寻。阿珍叫人搀扶了立在潭边,呜呜咽咽,泪眼直勾勾盯住水潭:光点在水中下沉,下沉,越来越弱,越来越弱,消失了;接着,光点又在潭中出现,越来越亮,越来越亮,上浮,上浮。一遍,两遍,三遍……依然是“没有,没有,没找着”,阿珍呓语般嚼着答案,她的心听随潭中的点点星火沉沉浮浮,一时五味杂陈,一时无色无味。
    搜救的人员都上了岸,“潭底每寸都摸清了,没人。”阿珍又昏死。众人举着火把,沿着油王潭下游一直搜寻到水流浅显段,往返数遍,无果,天都大白了,众人只得回村。
    彤日破山而出,金丝银缕扬扬洒洒披山覆水,幽林空谷,鸡鸣犬吠,轻烟连袂薄雾袅袅旋旋,山村,惺忪迷离。赤脚医生给迷迷糊糊的阿珍夫妇输了药液,邻里也散了,要各自回家去。村人刚走出阿珍家大门,惊见:阿珍的儿子!这小子正蹦跶着从门口过,往学校去。
    “站住!站住!”大家上前抓住他,“你上哪去了!没把你老爹妈急死了,知道吗?上哪去啦!”
    小孩哭诉:“昨天,我回家找不着我妈,阿婶说到山里打柴去了,我就往油王潭那边去寻她啊。在那边等的时候,刚好我同桌去他山那边的姨妈家,经过那里,就唤我随他一道去。那我很想去,就跟着去玩一下喽。我今天都有回来上课呢。呜呜……”
    众人错愕,嗟唏一片:“真是做孽啊,你个欠揍的小子欸。”